在世人普遍的印象里，周恩來都是莊重嚴肅富有理性的，可當我們細細品讀《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之后，就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另一個完全不同于軍事、政治、外交舞臺上的周恩來。在婚戀生活中，周恩來的行動表現(xiàn)是那么浪漫，情感表達是那么熱烈，話語表述是那么甜蜜。如果說周恩來青少年時代的詩作是現(xiàn)實主義的，周恩來在革命和建設時期的詩作是服務于現(xiàn)實的，是政治藝術、外交藝術、統(tǒng)戰(zhàn)藝術的杰作，那么，從周恩來的婚姻愛情生活中，我們處處都能感受到他和鄧穎超婚戀生活的詩意。

周恩來給鄧穎超最初的求愛告白，就是一首驚艷絕倫的情詩：“希望我們兩個人，將來也像他們兩個人那樣，一同上斷頭臺�！�1923年，周恩來從巴黎寄給鄧穎超一張印有李卜克內(nèi)西和盧森堡革命家夫婦像的明信片。在明信片上，周恩來寫的這短短三句看圖說話，既是英勇的革命誓言，也是真摯的愛情告白，更是驚心動魄的詩行。1987年，鄧穎超跟秘書趙煒聊到愛情生活，特別提到1925年8月婚后張治中請客，讓她講戀愛經(jīng)過：“站在板凳上把我和恩來相識、相愛的經(jīng)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還把恩來寫在明信片上的一首詩背了出來。”現(xiàn)在猜測，鄧穎超當時背出來的也許正是這首詩，李卜克內(nèi)西和盧森堡夫婦像就是愛情象征，到了周恩來的三句求愛表白里，就是美好堅貞愛情的意象。簡單的三句詩話情話里，沒有一個“愛”字，卻因“他們兩個人”這個詩的意象，把愛表白得那么深沉，那么天長地久，那么生死相依，那么志同道合。

實事求是地說，在周恩來鄧穎超的通信中，純粹以詩的形式出現(xiàn)的文字并不多，直接以詩的形式出現(xiàn)的有：“結(jié)婚十八載，至友兼愛妻；若云夫婦范，愧我未能齊！”看起來整齊像詩句的有：“天氣很熱，尚能靜心。望你珍攝，吻你萬千！”我們細讀每一篇通信，都深深地感受到文中洋溢著的濃濃詩意，這詩意是掛念、思念、想念，是關愛、關切、關心，是溫暖、溫馨、溫情，是叮囑、叮嚀、千叮萬囑，是默契、投契、道同契合，是紅葉、海棠、皎皎明月。我們似乎可以作出這樣的評價，每一篇深情的情書，都是一首感人的情詩。

“表現(xiàn)情感的唯一藝術方式，是去找一個‘客觀對應物’；換句話說，找一組事物、一種情境和一串事件，這些都是表現(xiàn)特定情感的公式；如此一來，這些訴諸感官經(jīng)驗的外在的東西一旦出現(xiàn)，該特定情感就立刻被呼喚出來�！敝芏鱽砘閼偕�活的詩意，就和他善于在情書中借用花朵、樹葉、明月等具體物象表現(xiàn)情感有關。

1954年，為實現(xiàn)印度支那和朝鮮半島的和平，周恩來以外交部長身份率團到日內(nèi)瓦開會。會議前后開了40多天，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國代表團團結(jié)了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國際力量，為會議達成協(xié)議作出了重大貢獻。即便參加會議那么繁忙，周恩來也會思念自己的愛人，不忘托工作人員帶口信紙條給鄧穎超報平安。中南海西花廳門前的海棠花開了，這是周恩來最喜愛的海棠花，鄧穎超見花思人，知道周恩來趕不上今年的花期了，就剪下一朵，用書壓好，連同一片北京香山紅葉，寫了“紅葉一片寄上想念”小紙條，裝進信封，捎給周恩來。6月13日夜，周恩來“實在太忙，睡眠常感不足，每星期只能爭取一兩天睡足八小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深夜四時了，還有許多要事未辦。明日信使待發(fā)，只好草草書此，并附上托同志們收集的院花，聊寄遠念�！被�無言，勝有聲，周恩來與鄧穎超以花傳情送愛的方式，比詩句更有詩意。后來，鄧穎超專門把傳遞情感的海棠花、芍藥花和紅葉拼成美麗的圖案，裝裱進鏡框，懸掛在自己臥室里。

互寄花葉表達相思之情，在周恩來鄧穎超的情書里，很常見�！拔髯雍�邊飛來紅葉，竟未能迅速回報，有負你的雅意。忙不能做借口，這次也并未忘懷，只是懶罪該打。你們行后，我并不覺得忙�！边@是1951年3月17日周恩來給鄧穎超信的開頭，讀著周鄧夫妻的私密情書，我們讀者不禁莞爾，原來即便貴為大國總理，在夫妻之間，也不過就是一個做錯認罰的特別有情調(diào)的丈夫，妻子寄來紅葉，自己沒有回寄禮物，還老老實實交代說自己并不忙，不敢用忙作為借口，太可愛了。這可愛，只能是詩人的可愛，一點也看不出大政治家的影子。

明月是象征相思的典型詩歌意象，在周恩來寫給鄧穎超的情書中，明月多次出現(xiàn)。1947年9月29日，周恩來給鄧穎超寫信：“今天是八月中秋，日近黃昏，月已東升，坐在一排石窯洞中的我，正好修寫家書寄遠人�！薄皩υ聭讶�，不知滹沱河畔有無月色可覽，有無人在感想？”在信的末尾，周恩來寫道：“夜深月明，就此打住，留著余興送我入夢�！� 1954年11月13日，周恩來致鄧穎超信中最后一句寫道：“南天月夜，寫此寄意�！弊x著這“月明”“月夜”的美好意象，怎能不被周恩來對鄧穎超的綿綿牽掛情真意切所打動，怎能不被始終奉行“八互”原則（互愛、互敬、互勉、互助、互信、互諒、互讓、互慰）的周恩來鄧穎超這對恩愛模范所感動。

（■朱延華，作者系淮安技師學院院長、研究員，目前兼任中國中共文獻研究會周恩來思想生平研究分會常務理事、江蘇省周恩來研究會常務理事。本文節(jié)選自《炎黃春秋》2023年第3期《周恩來的詩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