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史記”
中國大運河與長城是祖先在中華大地上刻畫出的兩條有形的線,是中華文明的象征,是中華民族標志性文化符號。近年來,聚焦運河、書寫運河,呈現(xiàn)運河的外在美學情貌和內(nèi)在文化底蘊,成了當代詩壇極為顯在的人文景觀,季風等一批詩人用自己的詩筆精心繪制了運河的風貌,將自我所感受和認知到的運河畫卷加以藝術的勾勒和詩意的塑形。他們關于運河的書寫都極具個性地呈現(xiàn)出各自的特色。
(一)
相比較而言,詩人季風對運河的詩意寫照,完全是由其內(nèi)心充溢著的詩人強烈的責任意識和藝術擔當所驅(qū)動的,也可看作是當代運河兒女對這條河流感恩和致敬的具體體現(xiàn)。在季風的一篇詩歌隨筆里,他如此陳述道:“面對這條貫通中國南北、滋養(yǎng)中華大地數(shù)千年的大河,作為受運河恩澤成長的運河兒女,我再也不能做到無動于衷。”這段話將詩人近幾年以詩歌的形式來大量書寫運河的創(chuàng)作動機透露了出來。從美學成色上說,季風的《運河記》值得充分肯定,詩人以“個性化、多維度呈現(xiàn)中國大運河詩意秘境,在歷史和現(xiàn)實相互對照中探究運河文化亙久鮮活的美學因子和中華文明歷久彌新的精神特質(zhì)”為創(chuàng)作理想,將運河的各種自然和人文景觀通過《運河記》全方面、多角度地展現(xiàn)出來,并在現(xiàn)實與歷史、人物與景物、河流與人生等的彼此關聯(lián)與相互對話中,將這條河流的內(nèi)在精神底蘊和豐厚文化品格鮮明地凸顯出來。季風的運河書寫,在觀照的寬廣幅域、歷史的鉆探深度上,是獨具匠心的。在詩歌藝術的探索上,作者不斷進行自我突圍,用獨特的視角活化了運河的前世今生。在我看來,如果將《運河記》視作一部當代詩化版的運河“史記”,也絕不為過。
生活在運河邊的人們,一定會為運河邊上無限的風光所吸引。他們對運河產(chǎn)生越來越深刻的印象,迸發(fā)出越來越強烈的愛戀,也與運河那曼妙的自然和人文風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基于此,所有書寫運河的詩人們,都會毫無例外地用大量的筆墨來描畫運河之景,從而既寫出其外在的優(yōu)美風致,又展示其美景背后的韻味和深意。在季風的運河詩章中,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直接寫景的諸多作品。這些作品往往顯露著景美情真的藝術趣味,令人讀來甘之如飴,回味不盡。
(二)
在多方面描畫運河風景之美的同時,詩人季風還不忘對運河流域所具有的豐富歷史與文化進行深情的追憶和藝術的彰顯。在季風的筆下,運河作為古代歷史上極為重要的水運通道,其“天下糧倉”的美譽絕非浪得虛名!短煜录Z倉》一詩就是對運河一帶的富庶與古運河承載的歷史意義的最精彩的詩意詮釋。
在詩歌創(chuàng)作之中,歷來有詩出側(cè)面的要訣。所謂“詩出側(cè)面”,是指詩歌在言說世界時,不是對表述對象的直接面對,使用加法的形式將對象特征事無巨細地羅列下來,而是采取旁敲側(cè)擊、逡巡迂回的方式,將觀照對象、吟詠事物的某個特質(zhì)精彩地闡釋出來。詩評家呂進將詩歌創(chuàng)作中這種“詩出側(cè)面”的技法稱作“側(cè)面用墨”。他指出:“詩歌技法中有‘側(cè)面用墨’。不落墨于吟詠之物,而著筆于它給人的印象或反響,或著筆于相關、相似、相反的事物,就是這種技法的精髓!痹诩撅L的《天下糧倉》這首詩里,詩人并沒有直接描寫運河流域一帶的糧食如何充足、運輸如何發(fā)達等情形,而是言述了戰(zhàn)事頻仍的年代,兵荒馬亂之下,充盈的糧草儲備才確保了士兵的生存以及戰(zhàn)爭最后的勝利。出于對曾經(jīng)歲月的無限感懷,詩人還情不自禁地抒寫道:“如今,倉是空的,時間也是,/歷史上許多偉大的事件總是一滑而過。/遺址,只是替它活著的符號,/在顧盼中,兀自綻放!边@是詩人撫今追昔、睹物生情的自然結(jié)果,是詩人對運河這具有悠久歷史的“天下糧倉”發(fā)出的感嘆。
在古今的比較與對話中,詩人所陳述的古之漕運所蘊蓄的深厚意味耐人咀嚼。
淮安在大運河上所處位置無疑是舉足輕重的。京杭大運河在淮安境內(nèi)長68公里,是淮安人的母親河。她迤邐地穿過淮安古城,從而成就了淮安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地位。作為土生土長的淮安人,季風自然對這座歷史文化名城一往情深,其詩作《淮安城》便是這種深愛城市之情的側(cè)面表達。詩人熟諳“淮安”之名的深意——“淮安:淮水安瀾之意。其實,泛濫的淮水/一直潛伏在城外。它并未溜進城里。/倒是一條長長的運河的影子被挖了出來,/和翔宇大道水陸共生!币餐〞赃@座城市曾經(jīng)涌蕩過的歷史風云:“中洲島、國師塔、慈云寺、胯下橋,以及各式船……/還有埋在地下的一截一截古城墻青磚。/要么長得很高,要么躺著綿長,/要么深藏不露。這些都是被我念舊的名字。/但我喊,它們會一一答應!痹谠娙丝磥恚@些散落在淮安城的遺物,其實就是活著的歷史,時時會召喚我們,不斷去追憶從前那些崢嶸的歲月、閃著光亮的人和事。《淮安城》一詩并沒有鋪敘歷史的情節(jié),但其中散逸著的歷史氣息卻是清晰的。
(三)
季風從小在淮安的運河邊長大。運河邊的各種景物和人物,與運河有關的名勝古跡和歷史故事,以至于運河水流淌的節(jié)奏和聲音,都被詩人刻入腦海,銘記于心。他是如此地熟悉運河,對運河充滿了無限的摯愛與感恩,近幾年來陸續(xù)撰寫出的運河系列詩章,無不散發(fā)著運河的氣息,有著運河的體溫和心跳,滲滿了詩人對于運河的縷縷愛意與濃濃深情。難能可貴的是,詩人對運河的愛戀,并沒有停留于盲目和從眾的淺層次上,而是通過自我理性的審視和心靈的過濾之后沉淀出的結(jié)果,這愛是富有深度和力量的。從《運河記》所收錄的近一百三十首詩作中,我們時時處處都能被詩人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運河贊歌深深打動。
在運河邊成長、生活,詩人對河流之愛是自然形成的:“愛一條河,我就枕著它入眠。/我愛它一晃而過的消失,/也愛它歸來之后一身的疲憊。/我要敞開懷抱愛它,/像愛自己年邁的母親,也可以/像愛鄰居七歲的小女孩那樣愛。/愛一條河,我擅于扮演多重角色!保ā稅圻\河》)詩人對運河的愛,如同兒子對母親的愛,自然而真實。與運河相處久了,詩人也慢慢找到了讀懂這條河流的關鍵詞:“它就是勞動人民寫下的一行/縱貫中華大地南北流淌的句子,/兩岸樹木和稻菽是它的偏旁部首。/認識運河,只需緊扣‘水、船和糧草’這三個關鍵詞……”(《關鍵詞》)與運河常年相伴,詩人不僅為運河的美麗富饒所打動,還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也因擁抱運河而成了富翁:“運沙船從夕陽里穿過都是金子,陶罐留在水底都是文物。/艙中魚蝦、兩岸稻香和萬畝良田,/以及向上生長的炊煙,它們都歸我所有。/我是富有的,但決不炫富;/我春風得意,但決不輕狂!保ā杜c運河為鄰》)
(四)
自然,運河帶給詩人的巨大財富,絕不只是經(jīng)濟上的盈余和生活上的舒適,更多的是心靈的撫慰與精神的啟迪。詩人在運河日夜流淌的聲浪里,真切地傾聽到了許許多多有關宇宙人生的大旨和要義,這或許才是他自稱自己是“富翁”的真實原因。換句話說,正是因為運河給予詩人珍貴的人生啟迪和世界觀的養(yǎng)育,才使他的運河書寫沒有停留在簡單的寫景抒情層面上,而是在寫景抒情之外,傳達出有關歷史、文化、時間、空間、存在、生命等獨到認知的豐富人文信息。總之,季風的運河書寫,以當代詩筆傳承運河文化、賡續(xù)中華文脈,內(nèi)容豐富,情感深切,既有歷史的厚度,又有文化的深意,處處閃現(xiàn)著人性的力量和詩意的光芒,不愧為當代一部詩化版的運河“史記”。
■特約撰稿 張德明
下一篇:蘇北的斗篷及大柴產(chǎn)品
最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