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教授在《中國歷史地理中的運河》講座中說：“你現(xiàn)在地圖打開，淮河有下游嗎？沒有下游的，到了洪澤湖以后沒有下游了，下面是蘇北灌溉總渠，這是人工開的。”

事實上，淮河的下游一直存在。唐代淮運之會的楚州（淮安），曾是南北水陸交通的樞紐和對外經(jīng)濟(jì)文化交流的重要港口，具有通江達(dá)海、南北商貿(mào)之利。據(jù)唐文宗時入唐求法的日本高僧圓仁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楚州北有大淮，自西而東流，所謂‘大淮橫涉，到于東�！��！碧迫死铉咴凇冻�州淮陰娑羅樹碑》說此地是：“江海通津”“商旅接艫”。它不僅具有“彌越走蜀，會閩驛吳”的內(nèi)河交通優(yōu)勢，而且因淮河入海，它還是東鄰朝鮮、日本等國文化、商貿(mào)使團(tuán)頻繁進(jìn)出的港口城市。

唐代詩人陶翰在《早過臨淮》一詩中云：“夜來三渚風(fēng)，晨過臨淮島。湖中海氣白，城上楚云早�！迸R淮，本為古地名。漢武帝元狩六年置臨淮郡，治徐縣（今宿遷市泗洪縣東南）。現(xiàn)今地處洪澤湖西岸、泗洪縣東南呈半島狀伸入洪澤湖的臨淮鎮(zhèn)的沿革，即由此而來，此地亦即樓鑰《北行日錄》中所記的與泗州相距六十里的臨淮縣所在。而陶翰詩中所說的臨淮，應(yīng)即泗州。據(jù)唐人李吉甫撰《元和郡縣圖志》卷九載：泗州“臨淮縣，本漢徐縣地，長安四年分徐城南界兩鄉(xiāng)于沙塾村置臨淮縣，南臨淮水，西枕汴河。開元二十三年，自宿遷移于今理。”因為黃河奪淮、黃淮并漲和洪澤湖大堤的不斷加高，這個臨淮縣治（泗州城），于清康熙年間，與富陵縣城、睢陵縣城、洪澤鎮(zhèn)、安河鎮(zhèn)、瀆頭鎮(zhèn)、十八里河鎮(zhèn)等古城鎮(zhèn)，相繼沉入洪澤湖底。而這個位于汴、淮交匯處的臨淮縣治，經(jīng)擴(kuò)建后，遂以泗州城而聞名。詩中所云之“三渚”與“臨淮島”，當(dāng)是汴、淮交匯處形成的“漭漭蘆洲草”的水澤漫灘。在唐代，黃海海岸線距泗州要比現(xiàn)在近百余里，而淮水“近海數(shù)百里通朝夕潮”。因此有“湖中海氣白，城上楚云早”的景象。初唐詩人李嶠的《和杜學(xué)士旅次淮口阻風(fēng)》詩中也寫道：“夕吹生寒浦，清淮上暝潮。迎風(fēng)欲舉棹，觸浪反停橈。淼漫煙波闊，參差林岸遙。日沉丹氣斂，天敞白云銷。水雁銜蘆葉，沙鷗隱荻苗�？托惺馕匆�，川路幾迢迢�！�

直到宋代，海潮溯淮漲落的現(xiàn)象，仍然十分明顯。南宋紹熙元年（1190），詩人楊萬里奉命迎送金國使者，從泗州乘船南返途中，在古洪澤鎮(zhèn)待閘時，有《至洪澤》詩云：“早潮已落水入淮，晚潮不來閘不開。細(xì)問晚潮何時來，更待玉蟲綴金釵。” “玉蟲”喻指燈芯，“金釵”喻比燈花。是說要等到萬家燈火時，晚潮來了船閘才能開放。這種船閘又謂之潮閘，其主要作用借潮水的上行抬高水位，而引停泊在河港的船只順利進(jìn)入運河，閘塘蓄水也是暫時的，可以做到水量的日調(diào)節(jié)。如北宋熙寧五年（1072）九月，日本僧人成尋北上求法，由淮揚(yáng)運河至楚州城西北閘頭入閘，（九月十七日）“戌時，依潮生，開水閘，先入船百余只，其間經(jīng)一時。亥時，出船。依不開第二水門，船在門內(nèi)宿……十八日……戌時，開水閘，出船�！庇涊d的就是新開河（即洪澤運河，宋仁宗皇祐年間建）兩端潮閘的運作情況：九月十七日，隨潮水啟新開河南閘，船只入運河；向西北航行六十里至淮陰，又六十里至石梁鎮(zhèn)。因淮河水位低船不能出運河，至十九日戌時漲潮，再“開閘出船至淮河”，船只在淮河口閘頭候潮過閘就歷時一晝夜。

楊萬里在其《瀆頭阻風(fēng)》一詩中，更形象地描繪了海潮順著淮河通道向著上游洶涌頂托而直達(dá)龜山淮口的奇觀：“天寒春淺蟄未開，船頭一聲出地雷。老夫驚倒卷簾看，白浪飛從東海來。東海復(fù)東幾萬里，扶桑頃刻到長淮�，娏У厣嫌裆狡穑�玉山自走非人推。似聞海若怒川后，雨師風(fēng)伯同抽差。夜提橫水明光甲，大呼一戰(zhàn)龜山頹。老夫送客理歸棹，適逢奇觀亦壯哉。豈不懷歸船不進(jìn)，系纜古柳依云堆。須臾驚定卻成喜，分付客愁金縷杯�！�

時至明代，淮泗水澤海氣霧浮的景象，依然入詩入畫。如明人皇甫涍的《泗州道中三首》中，就有“天浮大澤陰”“海氣望城樓”等詩句。

■顧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