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祺與淮安
■程治國
他是明末清初的抗清志士,他也是著名的遺民詩人,他還是著名的書畫家、篆刻家。他和淮安有著很深的淵源,在弱冠時,他便曾避難于淮安;在中年時,他開始卜居于淮安;在晚年時,他終老于淮安;窗彩撬牡诙枢l(xiāng),他就是萬壽祺。
(一)
萬壽祺(1603-1652),字年少,又字介若、內(nèi)景。明末曾參加抗清活動,入清后衣僧服,改名慧壽,又名明志道人、壽道人等,世稱年少先生,江蘇徐州人,明崇禎三年(1630)舉人。萬壽祺博覽群書,無所不曉。精書法,嗜印章,善繪畫,尤嫻古文詩詞。所著有文稿數(shù)十篇,《隰西草堂詩》五卷,《墨表》四卷等。
據(jù)徐一士《一士談薈》,早在1623年,因山東盜起,萬壽祺便曾避難于淮安。1638年,萬壽祺卜筑于淮安楚州之西湖。后移家江南,輾轉(zhuǎn)寓居蘇州、鎮(zhèn)江、松江,與當時志士名流陳子龍、顧夢游等唱酬砥礪,圖謀救時報國,風流倜儻,傾動一時。
1645年,清兵渡江,弘光政府瓦解,江南人民紛起抗清。萬壽祺在蘇州附近舉兵,與沈自炳等的陳湖之師,陳子龍等的泖湖之師,吳易等的笠澤之師,相配合呼應。八月兵敗,萬壽祺被執(zhí)不屈,將及于難,遇救得脫,攜妻、子歸江北。
1646年,萬壽祺筑室隱居于楚州。他在住所西筑廬治圃,號曰“隰西草堂”。因清廷頒布?發(fā)令,萬壽祺不甘屈辱,遂于是年春,“禮三寶,祝發(fā)從浮屠氏”。萬壽祺雖然遁入空門與爐香經(jīng)卷為伍,卻不棄妻室,飲酒食肉如故,時常狂飲悲歌,人們都把他看成怪誕不經(jīng)的瘋子。
1646年二月,江山初定的清廷會試天下,督師擬解押萬壽祺參加會試,萬壽祺堅予辭絕。山陽縣令一向尊重萬壽祺,借口他江行被劫,身受重傷,不能前往會試,乞留淮陰養(yǎng)傷,使他免遭一場災難。
1648年仲冬,萬壽祺徙宅于清江浦,去城三十五里,書屋仍稱隰西草堂。在此期間,他創(chuàng)作了題為《隰西草堂》的組詩,計有五言律詩十三首,七言律詩十四首,該組詩不僅對于了解萬壽祺在淮安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及其詩歌風格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更是其留給淮安人民的寶貴精神財富,限于篇幅,僅列舉其中幾首,以饗讀者。“言將適寥闊,雷雨北溟游。汲綆慚深井,抱關(guān)歸故丘。世多逢??,我亦類癭瘤。芳草天涯里,春風吹不休。”(五言律詩其十三)其七言律詩其一曰:“淮浦西邊開草堂,荻柴槿樹列為墻。意中笠澤千頭橘。夢里成都八百桑。唐室京華淹北斗,楚人歌舞思東皇。優(yōu)游卒歲聊稱隱,處處蒹葭水一方。”
1649年春,萬壽祺患中風。七月還徐州,病情惡化,八月返回隰西草堂。是年,他買圃于草堂之陽,宅邊數(shù)畝田垅,自耕而食,取陶靖節(jié)之詩,名之曰“南村”。
(二)
萬壽祺本有“良田美宅,山莊百頃,及世事牽挽,幾瀕于死,所藏蓄一時都盡”,生活日益困頓,“居陋巷中,前后多牧啄人,剝啄者少。西鄰普應寺,時時曳杖入退院中,與沙彌爭余瀋也。”為了生計,他或?qū)懶】⒅行、大書;畫人物、大幅山水和山水扇面;為人篆銅、玉石印章聊以補炊。即使如此,他仍然堅持“一切賀祝、奠誄、章啟、摹疏、市碑、春帖,概不應教”,顯示出了可貴的氣節(jié)。在此期間,他在書畫、篆刻方面的造詣日漸精深。
除了揮毫、作畫、刻章以維持生計外,自他出家后,他所常做的一項工作是手寫佛經(jīng),他對待這項工作極為虔誠,1647年他就曾“閉戶寫經(jīng)”,1648年更寫《金剛經(jīng)》多部。
“春秋暇日,引觴賦詩,彈琴自娛。”閑暇時,萬壽祺經(jīng)常流連于山陽、清江浦的名勝及湖光水色間,韓信釣臺、珠湖、萬柳池畔等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其《庚寅孟春一日》云:“淮陰城外釣臺下,每別東風開畫圖。角隼如云回北墅,妖魚吹浪起南湖。六年夢斷人惆悵,萬里春歸信有無。芳草不言天路闊,無邊霜雪滿平蕪。”其《清江浦》曰:“千里清淮一線橫,濁河鼓浪未能平。誅求西北無商賈,轉(zhuǎn)漕東南困水衡。數(shù)遣黃門催白糈,誰從鴻雁望蒼生。往來盡屬悠悠者,牽纜長堤自在行。”
然而片刻的歡愉并不能持續(xù)太久,明王朝的大廈已傾,亡國之痛深深地打擊著這位愛國詩人,往日的情景縈繞腦海,嚴酷的現(xiàn)實擺在眼前,他的詩中更多的是黍離之悲。其《登淮陰城樓北望》云:“睢水東行接大河,海門連岱郁嵯峨。悲風萬里三城閉,凍月千營一雁過。侯騎來時塵影暗,國恩深處夜烽多。淮南草色依然碧,夜半登樓徒嘯歌。”形象的揭示了清初淮安嚴酷的政治環(huán)境,堪稱詩史。萬壽祺空有一腔報國之志卻無法扭轉(zhuǎn)乾坤,他的內(nèi)心是極為沉痛的。其《春興》云:“一日一度坐湖隈,橋門春門對人開。江魚美味沖波出,野鶴風高自海來。北郡鼓鼙連碣石,西山盜寇隱蒿萊。獨慚無事耽花鳥,夜起看星上釣臺。”中夜無寐,他起看將星,徘徊于韓侯釣臺之上,可見其內(nèi)心煎熬之烈。
(三)
雖然萬壽祺在明時“五上公車而不中”,會試未曾中式,但如果屈膝降清,可能會很容易彌補這一缺憾。但他正如其《自贊》所云:“守咫尺之志,不穆榮利”。正所謂人以群分,他的隰西草堂不僅成為淮安和流寓淮安的諸位名士經(jīng)常造訪之所,更成為明代遺民們經(jīng)常路過并歇宿之處。遺民故老經(jīng)過淮安,莫不造訪草堂,每每滯留旬月。尤其是在其遷居清江浦后,而四方慕其名者漸不絕于道,甚至有夜半問渡,涉黃河來拜訪他的,隰西草堂名噪一時。而萬壽祺則“每與遺民,避人嘯歌,泫然泣下。”
茲列舉其中名較著者如下:淮安籍“望社”成員張養(yǎng)重、靳應升便曾造訪草堂。張養(yǎng)重,字斗瞻,號虞山,崇禎十六年諸生,入清不仕。其有《送萬年少歸南村》一詩,靳應升字璧星,號茶坡,明歲貢生,為當時淮安詩壇宿望,其《隰西草堂》詩曰:“雖少冬青樹,猶余補壁蘿。閑居真處士,枯坐老頭陀。云水隨緣過,江山入夢多。問津如有客,夜半看黃河。”
徐君平,名秉衡,徽之歙人,好義任俠,隱居不仕。多次往來隰西草堂,萬壽祺稱“余與君平最稱莫逆”。程邃,字穆倩,號垢道人等,安徽歙縣人。萬壽祺與程邃同出自陳繼儒門下,當相識很早。程邃來淮安時常過訪草堂,其《過萬年少隰西草堂》曰:“值得漁夫棹,江梅隱雪津。黃河冰腹厚,白草馬蹄春。既釋隆中業(yè),還為川上人。友生難解事,往行不須論。”
宋曹于1645年到訪草堂,宋曹字彬臣,號射陵,鹽城人,他工書能文,入清后,隱居不仕。1646年、1647年間,胡介來訪,月余乃歸。胡介字汝方,舉戊子鄉(xiāng)試,官知縣,工書法。兩人有交往詩歌多首,萬壽祺有《和答胡大介》等詩。期間,高淳邢?來訪,邢?字孟貞,號石臼,江蘇高淳人。明末諸生,復社名士。其《訪萬年少》曰:“城南路逶迤,水竹亦清妙。早旭破煙霏,高松掛蘿蔦。江海一相逢,云林暫成笑。春郊碧草多,明發(fā)還來眺。”顧夢游亦來訪,顧夢游字與治,明歲貢生,入清后,以遺民終老。工古文辭。其《萬年少隰西草堂》曰:“山色過淮少,漁風出浦多。中林偕折板,高岸隱黃河。抱膝思當世,聞歌喚奈何。齊心真佛子,只此未消磨。”
1648年秋,閻爾梅至淮。閻爾梅字用卿,號古古,又號白耷山人。徐州沛縣人,明崇禎三年舉人。與萬壽祺并稱為徐州二遺民。其《贈萬年少》云:“霜薄?榆社酒闌,異鄉(xiāng)辛苦乞平安。風濤不是當年路,生死應同隔世看。持缽江湖非靜域,閉關(guān)城市豈深巒。樊桐閣下宜歸臥,掃墓南山待歲寒。”
1651年秋,先生去蘇州,回來時帶回了歸莊,讓其教其子。歸莊,字爾禮,號恒軒等,昆山人,曾起兵抗清,善草書、畫竹,詩多奇氣!稓w莊集》中有《彭城萬年少流寓淮陰特來吳中延余教其子遂挈琨兒與偕行》等詩。
1651年秋,顧炎武至淮,與萬壽祺訂交,歸莊此時正設(shè)館隰西草堂,顧炎武此次在淮安前后停留時間達十余日,頻繁與淮上諸子會面訂交。顧炎武臨行時,萬壽祺作《秋江送別圖》以贈。顧炎武有《題萬舉人壽祺》一詩。
另外,方文、顧開雍、周亮工、唐允甲等人也曾來過草堂。
(四)
1652年,萬壽祺在游吳郡后,于是年五月返回清江浦,不久卒,終年五十。后歸葬于徐州之鳳凰山。歸莊《與王于一》曰:“此子既喪,淮浦遂無人矣。”并寫有《哭萬年少》詩曰:“一朝寐黃泉,萬事皆灰滅。灑淚長淮?,淮流今涸絕。”得知噩耗,顧炎武素車白馬走九百里哭之。
孫運錦曰:“獨先生之詩,沖和雅澹,逼近淵明,而行誼亦如之”,萬壽祺可謂是陶淵明式的高潔之士。在萬壽祺人生的最后十年中,他主要生活在淮安,并最終終老于淮安。古老的淮安接納了這位游子,為其生活提供庇佑,淮安的美景也激發(fā)了這位游子的詩情;作為回報,萬壽祺為淮安留下了許多優(yōu)秀的詩篇,另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正是由于他,當時的許多名流如顧炎武等紛紛造訪淮安,增加了淮安歷史的厚重。
盡管在民國時期有人在清江浦發(fā)現(xiàn)有“明遺民萬壽祺草堂”的碑文,但隰西草堂早已湮沒在了歷史的煙海中,這未嘗不是一種遺憾?粗壬男∠,懸想三百余年前先生在淮安親自勞作以及與諸遺民痛哭流涕的情景,頓有自恨生晚,不及執(zhí)鞭之感。如今斯人已逝,遺蹤難尋,想到這,我不由感慨萬千,特賦詩一首,詩曰:“卜居?隱西湖畔,淮上風流溢草堂。高士遺蹤何處覓?闌干拍遍獨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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